車遲國的事情解決了，惠岸兒子也認了, 我覺得在下頭呆久了也是就丟人, 於是就帶著他回到了南海。

我們回到南海的時候, 龍女正趴在蓮花池子邊上，探頭看著水裏頭, 見我們回來了，扭頭問道：“怎麽樣，這次是誰贏了？”

惠岸悶聲將他那棍子往地上一丟, 道：“都輸了。”

善財見我們兩個回來, 正帶著他家二號從紫竹林飛奔而來, 問道：“輸了？怎麽可能都輸了？小魔星沒吃著？”

惠岸伸出一只手來，掰著手指頭徐徐數著：“虎力大仙敗在孫悟空手下, 死了；鹿力大仙殺了羊力大仙之後自戕, 這可怎麽算？”

善財喪氣道：“怎麽還能這樣？太奇怪了吧！”

紅孩兒說：“我就說你們幾個應該下界攪渾水, 就這麽坐著, 肯定都輸了。”

……

善財輸歸輸了，輸的卻心甘情願, 只拍著紅孩兒的頭說道：“罷了, 這可不好玩了, 以後我們再也不參與了就是。”

我正暗自松了口氣，忽見趴在池子邊上的龍女笑道：“誰說都輸了的？”

她站起身來，笑著望著我們幾個道：“只你們三個都輸了, 我卻是贏了。”

龍女走到我們面前來，盈盈笑道：“你們忘了, 我賭師父輸。如今你們三個都輸了，那師父自然也輸了，所以算我贏。”

我駭然看著她，那一瞬間仿佛心都涼透了。

天啊，我當時以為她只是開玩笑的，結果她竟然是認真地！她竟然真的狠心賭我輸！

我覺得我真是太難過了，我唯一一個覺得最懂事最聽話的徒兒竟然都不信任我，雖然我自己對自己的賭博能力也沒什麽信心，但是被這麽看待就很傷人了。

龍女說：“既然我贏了，我們還要再賭一次。這次賭什麽好呢？”

我已經被她傷透了心，準備自己挖個坑躲進去安度晚年，再也不要參見他們年輕人這種奇奇怪怪的活動了，然而龍女卻忽然說道：“哦，對了，我們可能過一陣子才能賭輸贏了，池子裏的鯉魚少了一條，是不是上次嫦娥發脾氣太嚇人，給嚇死了？”

這池子裏的魚真的是很可憐了，嫦娥每過幾百年就要生一次氣，每次生氣就要釣幾條魚，每次釣到了魚還不要帶走，就丟回去繼續釣，簡直是精神折磨啊！說實話，前幾年的時候我一直懷疑怎麽著也得被嚇瘋一條，但是他們一直過得好好的，這我就很佩服了。

我問龍女道：“統共少了幾條？”

龍女聽我這般問，又去數了一遍，道：“一條。就一條沒了。”

善財探腦袋來看，道：“你們說會不會是這孩子嚇傻了，躲在最下頭，咱們沒看見？”

他這麽一說，龍女撲通跳下去找了一遭，冒頭出來道：“就是沒了，花骨朵還少了一根，沒準找個地兒等死去了？”

我在心裏安慰自己，唉，就是一條魚嘛，丟就丟了，能成多大的事兒呢？

然而我錯了，我真是徹徹底底錯了。

以前我一直不是很理解，為什麽下界的妖怪，搶天搶地也要搶一小口神仙的東西，比如神仙的剩飯，神仙的襪子，甚至是神仙的內褲，我一直理解為一種畸形的對社會地位的追求，畢竟沒見過的就是好的，但是這件事以後，我發現不是這樣啊！

因為我們把全世界最頂尖的資源都給占據了，反正是最適合成仙的資源基本都集中分布在上天庭和極樂西天幾個地方了，所以下頭的真是沾上一點兒都能有一番作為啊！

我對這件事的了解，始於孫悟空又來我南海開始。

他來，給我講了個故事。

下界有個通天河，河裏有個靈感大王，他表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的妖怪成精動不動就什麽大王，就不會起一個創意點的名字，比如靈感大皇，靈感大仙，靈感大神，像他，他就叫齊天大聖，就不會出門撞名字。

總而言之，這個靈感大王保一方風調雨順，很是好心，但是他不是白白的好心，他有點像黑社會的，好事做了不白做，要求每年誰家進獻一雙童男童女。

要進獻童男童女生祭就算了，畢竟下頭愛吃人的妖怪多，還能理解，問題是他要人家進獻之前還要去人家家裏先挑一挑，這就很惡心了。

我心想我佛教不搞生祭，道教那頭也不搞，別是個西邊兒來的吧。

他說道這裏，繼續給我講：“這個妖怪很奇怪，打破了山裏頭妖怪腦子不好使的鐵律，所以我懷疑他是個天上來的。”

我心想話不能這麽說，沒準這就是一個反定律的妖怪呢，結果他接下去給我講，說著妖怪如何將他師父捉去的：

他在廟裏打跑了這妖怪以後，次日天降大雪，將河面凍實，通天河寬有八百裏，無法繞行，正巧冰面結實，他那師父又著急取經趕路，於是等他們走到冰面一半的時候，妖怪忽然將冰面弄破，將掉入冰水中的唐僧抓了去。

他徒弟三人拼命掙紮，尤其是孫悟空是個不咋會水的，好不容易爬上去，哪裏還能和妖怪打架，發現師父已經沒了。

……這智商水平簡直已經反重力了啊！

末了，他又跟我說：“他的兵器審美也很好。菩薩你知道的吧，下頭的妖怪大抵審美都不行，所以我懷疑這是一個天上來的。”

我心裏想孫悟空這審美本身就很奇怪了，說實話 我對他的虎皮裙一直無力吐槽，但是他講話了：我師父給我縫的，要穿。因而我也沒什麽辦法，只能由著他去。他說這個妖怪兵器申美好，我真的很懷疑啊！

孫悟空道：“那妖怪的兵器乃是九瓣攢成花骨朵，一並虛竹萬年青，好看得緊，似是朵未開的蓮花，韌性極好，因而懷疑絕非凡品。”

……花骨朵……

我怎麽聽著有點耳熟啊？

我不詳的預感又來了：“那他是個什麽精？什麽變的？”

孫悟空仰頭一想，咋麽道：“那醜德行，約莫是條魚吧，滑不溜丟的，麻煩。”

龍女反應最快，一把抓住我，低聲道：“師父，我想明白了，定是水裏頭逃了的那條鯉魚在下界成精興風作浪，然後它當日折了咱們一根未開的蓮花骨朵去，托化成兵器，和孫悟空他們打架呢。”

我說道：“問題是要是滾下界一遭就能漲這麽多智商，咱們要不把惠岸也扔下去一次吧。”

龍女：“……”

龍女同情地說道：“師父你別想了，他要是真的聰明會聽信謠言吃唐僧嗎。”

這麽一說，很有道理了。

但是如果是我南海跑出去的玩意，我得自己收回來啊，不然顯得我很不負責，讓他變了精惹了麻煩丟下他就跑，很不好。

於是，我一腔正義地對孫悟空說道：“我不能就這麽丟下你師父不管，他是我前世裏的故人，他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要去救他。”

孫悟空表示對我要去救他師父的想法很感動，並且說，我和小和尚玄奘的感情是他在虛偽的神仙關系中剛見到的一盞明燈，輪回十世都不忘懷的情誼讓他自慚形穢，並且決定向我們兩個學習。

然而我腦子裏想的僅僅是：不能讓金蟬子再因為我死一次了，他這次要是再因為我死了，估計就變成厲鬼來叨叨我一輩子了吧。

我以為我即刻出發已經很及時了，然而我錯了。

我及時了幾千次，獨獨這一次，晚了。

然而就晚了這一次，害慘了我幾千年的神生，讓我的未來動蕩不寧，讓我的清靜無所遁形。

是這樣的，我抱著一顆滿是熱血的心，跟著孫悟空下到被凍得結結實實的通天河裏去收服鯉魚精，然而我剛一下去，鑒於我耳朵太好使，就聽見通天河洞府裏的靈感大王對玄奘說道：“你不記得我啦？你上輩子的時候我還見過你呢，但是那時候你太煩人了，我不知道你還是能吃的。”

小和尚傷心地哭唧唧道：“你見過我就是和我有緣分的人了，你為什麽還要吃我？”

靈感大王道：“那你為什麽不問問菩薩為什麽要把你流放下界呢？”

小和尚茫然道：“什麽流放？”

靈感大王道：“哦，對，你都輪回了十世了，早忘了觀音菩薩了。”

小和尚更茫然道：“不，我記得他呀，他很好的，我們是好朋友。”

……我不詳的預感再次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嚇得我趕緊趕往洞府，希冀能讓這只妖怪閉嘴，然而他不，他偏不，他就是要八卦一下：

“那你總該記得你和觀音菩薩在蓮花座下吵架，他嫌你煩便念咒封了你的聲音的事情吧？後來你因為在佛祖講經會上被提問，你指著嘴巴出不來聲兒，這才被流放下界整整十世 ，最後不得善終呢。”

……

我完了。

我這次徹底徹底完了。

我還聽見小和尚自己掙紮了一下：“不！你是騙我的，觀音菩薩對我最好了。他可喜歡我了，他每次都來救我呢。”

靈感大王仿佛聽到什麽極好笑的笑話一樣，忽得捧腹大笑起來，瘋狂地噴著泡泡：“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乃是他座下蓮花池裏的一條鯉魚，聽得比誰都清楚，他日日咒你不得好死呢！豈止是他，整個西天的人恨也恨死你啦，你真是可憐，哈哈哈，太可憐了！”

……這年頭不僅樹洞不安全了，連水洞都不安全了！

說好的彼此尊重對方隱私呢？

我原本以為小和尚又要哭了，他這次一定要沒完沒了地哭了，然而他沒有。

他只是睜大了眼睛，忽得安靜了下來，他幾千年來都從未有這般安靜過。

仿佛他從未發出任何聲音、也再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一般，沈寂了下去。

如同秋天的葉子沈入泥潭，陷了下去，慢慢地被淹沒，徹底，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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